休假回来一上网,惊闻高华老师已经走了,更吃惊的是高华老师走的时候还很年轻。还记得多年前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史选修课时高老师额头上已现二毛,当时觉得老
师应该有些年纪了,何曾想到高老师还未及甲子。唏嘘之余方觉高老师那早发的华发应该与那本非议不断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有关,也正是这本书让当年基本
不上课的我从南园跑到逸夫馆来上高老师的选修课。小时候就喜欢乱看些党史的故事,家里也凑巧有些这方面的书和期刊,无论是正规的党史教程还是内部发行的灰
皮书都看了一些,不过都停留在奇闻逸事水平上。有一天网上说出了本别出心裁的党史著作《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还是南大老师写的,可惜只在香港出版。幸好
网络时代的高效使我在书出版后不久就看到了此书的txt文件,南京刺骨的冬天,偷电接电脑,一气读完,满足感把寒意扫的一干二净。书中史实准确而翔实,特
别是对一些文本的细节的对比与归纳体现了作者是用历史研究的手段来做党史,大大有别于之前的正统党史研究。虽然书中有些观点对于外行的我有跳跃感,但作者
观点的主线沿着史实的展开愈加清晰,着实解开了我心中不少的问号。
阅读兴奋过后,发现在高老师还有给本科生开的的选修课-中华人民共和国史-,拜那个臭名昭著的选课系统所赐,我没有选上高老师的课,我也当然的早早跑去逸夫馆占座旁听。记忆中高华老师有着跟文风一样儒雅的气度,口才很好,特别是说着南京人中不多见的标准普通话。高老师讲课很是旁征博引,不过刚开始的内容相对于同学的预期有些平和了,也可能是建国初期形式如此。课后我迫不及待的凑到讲台边提问,有同样想法的自然不止我一个,我们围着讲台问着那些书推荐读,哪里可以借到之类的问题,而高老师回答显得闪烁其詞,后来听同学说有安全部门的人士关注着高老师的课。第二节课的人已经不如第一节人多了,我又去问了一个相对偏僻的问题,高老师警觉的问了我的院系,确认后讲了一些。直到后来几次提问高老师似乎对我有些印象,才逐渐多说一些,而我也意识到可能会给高老师惹麻烦,便不再下课后问问题了,高老师的课却渐入佳境,关于中共的历史惯性,组织内部矛盾的很多观点言中理准鞭劈入里。期末考试我没选课就没有去,从最后那一课到今已经有许多年了。在这里我简单写下关于高老师的回忆,记录高老师曾经给我带来的知识与快乐,谢谢老师。
随着高老师的离去,《红》一书也再被热议,包括这个bbs。赞扬自然如潮水一般,人死为大,但质疑的也不少,此书的争议性也可见一斑。因为高老师全部选用国内公开资料,史料上似乎无多大的争议(不得不佩服高的先见之明)。最多的质疑是关于《红》对中国革命的解读方式。有人说《红》在史观上是非常陈旧的,无非就是用权谋来分析毛以及中国革命。比如西方人就喜欢角度更大境界更深远的宏大叙事,用现代西方的社会理论/理想模式把中国革命的历史与经验升华到一个较高的精神与思想的境界。这种叙事方式
常见于西方左派描写长征和文革的书,有些确实见解非凡也感人至深,特别是对于没有我们这些在平淡中混日子却又渴望激情的人们。但随着我稍稍接触中国农村和农民,逐渐体会到这种升华也许可以应用到一代代“知”青身上,但把这种精神和思想的
崇高境界加之于中国革命的最广大群体上则实在是无本之木了。对于一个绝大多数党员是农民,多一半党员是文盲/半文明的中共领导的中国革命,《红》一书所采用的权谋式解读往往更容易带人走入历史的深处。也是基于这个判断让我对中国革命史逐渐不那么感冒了,一个超前的意识形态和组织形式在落后社会的变种对历史的影响会很大么,尽管这种杂交引起的能量爆发当时也许会很耀眼?
还有人认为《红》对毛的权谋解读就是一种很阴暗或者恶毒的攻击方式。今天有一个朋友说,官方的宣传机器用权力斗争描述了军阀,国民党,苏共的历史,为什么不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描述中共的历史么。《红》一书就是这样一种尝试吧,也算是对御用党史关于从胜利走向胜利以及毛内圣外王描述的一种反动吧。这从另一方面说明了高华老师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位“业余”中共历史爱好者。据我所知,高本来的课题是民国史,《红》一书完全是兴趣所致业余时间创作的。这种看似简单的反动,却是非常难操作的,除去那些不同势力御用学者的相互攻歼,纯民间的党史议论能算得上学术著作的并不多,虽然从这个bbs的历史版就能看出有此嗜好的人有多多。高华老师极高的历史研究素养是《红》书成功的一个原因,《红》书中对不同来源文献的比对与发掘就是这种专业素养的体现,而最好的例子是高华的那个短篇《北京政争与地方释读江渭清回忆录》。但在我看来另一个原因更重要,“能具史识者必具史德”,高老师的史德才是现今形式下最难得的东西。一夕难垒额前雪,十年著成是非书。无项目无资金,全凭一腔热血,写一部连能否出版都不知道,且必然招致政府猜忌的书。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我想高老师是当的起的这个评价的。